语言是打开心门的钥匙

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只会说一种语言，那实在是太无趣了。

我人生中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会说五种语言：曼陀铃(普通话)、吴语(上海话)、白话(广东话)和两种鸟语(英语和德语)。你看我这么说的时候，言辞中充满了炫耀，其实为此我吃过苦头。

刚入这行没几年的时候，因为英文好，新闻发布会也好，群访也罢，只要对方是外国人，我总是会勇敢站起来直接用英文提问，不管现场其实有翻译，也不理会其他人是否也听懂你的提问。所以通常我会碰到一个尴尬的结局，就是主持人会善意地要求你再用中文说一遍，为的是能让在场其他的记者和嘉宾知道你问了什么。那时候我也不介意再用中文重复一遍，只是觉得自己很厉害，鹤立鸡群，告诉大家我会说两种语言，目的达到。

直到有一次，在一个汽车界的什么高峰论坛上，台上在座的有知名汽车企业的外国高层，有我当时的老板，有我大学学院的副院长。来到记者提问阶段，我又忍不住开始展示自己的异域口才，却根本没想好自己要问什么，就举手了。于是，叽哩咕噜说完一通以后，台上、台下包括翻译都完全不知道我要问什么，他们只能面露难色地让我再用中文说一遍，于是我尴尬地用中文说了一遍，让翻译给外国高层解释一遍，结果翻译又面露难色，说不知道我说的中文是什么意思。这时候我脑门上流下了几滴汗，其他人脑门上则多了三条黑线。不能怪别人，完全是因为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问什么。那天不记得是怎么收场的了，因为我一直在地上找洞。

从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对任何场合下采访任何人都产生阴影，而且有专访的时候脑子经常会突然间一片空白，把场面搞得比一月份的坝上草原还冷。这种大脑被羞辱过以后自发性选择断片的症状直到最近几年才略有好转，我想这就是炫耀语言付出的代价吧。

然而付出这代价跟你会说多少种语言其实并无关系，相反当你找到会说多种语言的真正乐趣的时候，工作和生活的信心就又回来了。

记得是前年上海车展，被邀请和劳斯莱斯的几位英国高层一起晚餐。又听到要和高层面对面，我心里其实还是会发怵。可是那天的晚餐很神奇，我忘了“导火索”是什么，总之有人开了个玩笑，然后一桌子的人就开始讨论中国人当年第一次喝可口可乐时的回忆。然后两位劳斯莱斯的最高层人物就不断问我们，中国人当年是通过什么途径知道外国的顶级奢侈品牌的?我们就脱口而出“襄阳路”、“秀水街”这样的路名。然后对方则开始讲述二十年前来到中国时的一些经历，进而倾述了一些劳斯莱斯当年与中国有关的趣事，甚至是秘闻。那次开始，我突然明白，原来用另一种语言和人聊天是一门进阶艺术。因为世界上最难进入的大门不是哪一国的国门，也不是哪所深宅大院的铁门，而是一个人的心门。语言是打开这所大门的钥匙。

渐渐地，我仿佛明白了自己会那么多种语言或者方言，究竟可以用来做什么。于是这些年，通过各种聊天，我开始明白，为什么香港人不喜欢说普通话，不是他们看不起内地的游客，而是他们怕被内地人笑话发音不标准；我也明白了，为什么英国人那么喜欢喝酒，见到别人打喷嚏要说“上帝保佑你”；还明白了为什么很多德国人明明在长春住得很舒心，却求他们的朋友千万别说出去；于此同时我也通过语言让其他地方的人明白，为什么上海人那么排外，并且几近成为女权社会；为什么香港人来内地工作更喜欢选择北京而不是上海……

我们经常说要和世界接轨，怎么接轨，先学会用另一种语言和别人聊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