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时速不住的丰田隐患 丰田深度报道

策划 | 江海蓝

执行 | 范致行 熊焰成舸 刘夏

鸣谢 | 网易汽车频道 （auto.163.com）

不断地压缩成本，是为了获取更大的利润，丰田做到了。世界把“成本大师”封号颁给了它。当它在全球扩张高奏凯歌时，不和谐音符从脚垫和踏板相继传出。近1000万辆的召回规模、相似的问题、集中的时间，“召回门”狠狠扇了丰田一耳光。但在这背后，绝不仅仅是踏板问题那么简单。

124年前，汽车诞生之初，安全并不成问题，动力才是第一位。一个多世纪过去，安全风险开始迅速上升。就像婴儿要学会走路和跑，必须付出摔跟头的代价。人们在享受汽车带来的移动便利的同时，也开始比过去付出更多、更高的成本，甚至包括生命。

中国的汽车保有量已经超过7600万辆。问题没被放大时，人们还可以相信品牌，相信权威。当权威轰然倒塌，却只有措手不及。当汽车成为商品，却从来没有一辆车能从始至终为驾车者提供安全保障。把所有希望寄托在一种车，把信任寄托在一个品牌上，吃亏的只能是自己。可是，对于这样一部如此精妙复杂，却直接关系生命安全的特殊商品，其生命的成本究竟由谁来承担？中国人做好足够的准备了吗？

很显然，我们推出这期专题，并不只是针对丰田本身，也不是为了给已经滚大的恐慌再加上一脚。在某种意义上说，过度恐慌和过分信任一样，都不会必然带来安全。只有把它—汽车扒开来，仔细瞧瞧清楚：究竟是脚垫门、踏板门，还是电控门，或是法律之门？

换句话说，在加大马力飞奔的中国汽车社会，要想活得安全、有保障、有尊严，我们必须付出更昂贵的知识成本和社会成本。

成本大师的死亡威胁

丰田堪称历史上最聪明的造车公司：它不仅精于省钱，还努力帮人变懒。但这一次，昔日两大理念的光环在“召回门”的阴影下变得黯然失色。这既是“省”的失败，也是“懒”的失败。

文 | 成舸

丰田章男第一次与中国媒体打交道是以一次接近90度的鞠躬开始，从2010年1月到3月，有近10 0 0万辆标记着他的姓氏的汽车，被从世界各地召回，而丰田集团2009年度的全球销量是781. 3万辆。是什么原因让这个在3年前超过通用，成为世界最大车企的名字，从品质的象征变成死神的坐骑？

一脚停不下来的油门踏板

丰田闯祸了，祸首只是一个油门踏板。

2009年8月28日，美国加州圣迭戈市的高速公路上发生过这样一起严重车祸，一名高速公路巡警塞勒开着自己的私家车带着一家四人去游玩，这是丰田车的最高端品牌——雷克萨斯ES 350。不知何故，刹车突然失灵。最终该车以超过每小时160 公里的速度撞车，一家人全部遇难。

紧接着，越来越多类似的投诉开始出现，而且多数“症状”相似，但丰田的做法多少有点奇怪。丰田强调，在美国发生的类似险情，多数都是驾驶员“将刹车当油门踩”的结果。而在半年后，“丰田踏板门”被捅破，巡警塞勒出事前拨打911求救的录音通过各大媒体传遍全球。

现在，西安市雁塔区的叶先生才知道，2009年9月15日，他在西安钧盛雷克萨斯4S店试车所遭遇的样车100码试车突然加速，造成他当场右肱骨粉碎性骨折的真实原因。

丰田模式“两张皮”

公认的事故结论是这样的：由于里面的机械啮合部件出现故障，温度低时合不到一块儿，温度升高又弹不回来，没法正常给油的司机情急之下只好继续踩油门。于是，这些给油信号都被电脑记录下来，导致行驶过程中突然加速。

可为什么同样是加拿大一家公司的踏板，用在其他车上没问题，用在丰田车上就出了事？网上一位叫做“润涛阎”的在美华人给出了自己的解答：原因在于踏板材料不同。

据“润涛阎”分析，归根结底是因为丰田车都是“两张皮”：同一个踏板，在摩擦比较频繁的部位用好钢，在不常摩擦的部位就用软铁，精打细算的丰田正是通过这种方式达到节省成本的目的。然而他们忽略了，不同材料的热胀冷缩系数不同，这正是误差产生的原因。

归罪于供应商是个笑话

“把问题归罪于踏板供应商，是不负责任的表现，甚至可以说是个笑话”，某美系车企负责零部件采购的专业人士，对于目前公开的事故结论，向记者发表了他的看法。“踏板本身就那十多个零件，要它出问题太难了”。材料的类型，产品的规格、公差、性能要求，这些都是谁给定的？是丰田。

“丰田对于供应商的控制能力很强。踏板等零件的前期认证与后期质量管理，由谁来做？也是丰田。它往往能决定供应商的生死。”据这位在汽车零配件业界工作多年的人士透露，日韩车企和供应商间往往结成稳定的战略伙伴关系，共同进退，一起实现全球扩张，“就像一根绳上的蚂蚱”。可见对于丰田的指令，供应商基本上没有议价权。

“这种合作模式趋于保守，不像欧美系那样开放，强调竞争”这位人士表示。这是一种危险的关系：合作得好算是幸运，而一旦发现的问题得不到及时解决，痼疾将会越藏越深。

成本下降背后的危险

同样“两张皮”的不仅是踏板。“丰田的车，大部分牌子我都拆过。”“润涛阎”回忆。他说自己在出国读博士前就修过内燃机，到了美国后也常帮朋友修车，“修的最多的就是丰田”。

“润涛阎“修车有个习惯：把报废的部分用斧子砸开，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他曾经砸过一个刹车泵，发现里边的小活塞原来跟筷子差不多粗细，“我用榔头一震，就把里边的软铁芯给拉出来了！”他发现，丰田车的“两张皮”到了令人吃惊的地步，不光是车身，连里面任何一个小零件都不放过。“凡是摩擦多的表面，就用好钢，否则就用软铁”。

“好钢用在好刃上”，对这句中国古训，丰田公司学习得很好。在经济萧条期，丰田车正是凭着“省”字诀开上了美国大大小小的高速公路，同样占领了人口众多的中国市场。这是“省”的胜利。然而，在成本下降的同时，危险也随之潜伏。

薄车身吸能风险

鸡蛋碰石头，肯定鸡蛋完，这是常识。但问题并没有这么简单。

清华大学汽车节能与安全重点实验室副主任宋健教授举了个例子，“两个坦克相撞，坦克没事，里面人却死了。”在这位从事多年汽车设计的专家看来，铁皮厚薄并不是唯一的安全标准。“我不是说铁板厚不好，而是说，铁板厚不一定好。”

这恰恰是多数人对丰田车的认识：车到铁皮为止。然而如果说薄车身可以凭“吸能”等被动安全技术加以克服，那么，对一部“省”到了每一个缝隙的汽车而言，这样的风险就防不胜防了。和多数零部件使用同种材料的汽车相比，它显然增大了“失效”的几率。

丰田出事业内人毫不诧异

“汽车安全关键是两条，一是设计阶段如何避免缺陷，二是出厂前的安全测试。”宋健的同事、讲授《汽车理论》课程的田广宇教授告诉记者。而丰田章男在美国国会听证会上，坚定发言：“丰田的设计没有任何问题。”

“丰田出这个事，我一点都不觉得诧异。”前述美国车企的零部件采购经理说，“如果是零部件质量的问题，很容易找到问题并且解决。但像丰田这样的安全故障，一定是系统总成出了问题。”而系统出问题，首先就是设计时存在缺陷。

实际上，设计和测试并非前后剥离，“出厂前的测试顶多只能叫检验，更重要的是，在设计阶段就要把车造出来进行大量测试”。该经理介绍说，“通常情况下，汽车厂商都会造出几十台样车，拿去做各种整车性能测试，各个零部件也要单独送到实验室做单项测试”。这是避免设计缺陷最重要的环节。

为什么检测没有发现问题？

丰田的脚踏板毫无疑问应该经过了整车性能测试。问题是，为什么没有检测出来？

两种可能：一种是对温度变化引起的性能变化考虑不周，导致测试时问题没被发现；第二种则是，即便有人发现了问题，也不一定会向上报告；就算报告了，丰田也很难因为这样一个零部件做出重新调整设计的考虑。在以“省”著称的丰田，那样做无疑太昂贵了。

昂贵的还不只是经济成本。“为了不被领导骂，不被社长骂，工程人员可能隐瞒一些问题。否则不仅会影响到公司名誉、利润，个人在公司的饭碗，甚至公司内部某个人的位置。”这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问题。“丰田的文化决定了：有的错误一定会留到最后。不排除一些致命性的错误。”该经理说。

问题出在很早之前

“踏板门”在美国爆发，但最早出问题的却不一定是在美国。

丰田“踏板门”曝光之后，济南日系车主公志刚想起，早在3年前他的车就出现过“突然加速”的情况。在市区里挂低速档位行驶时，没有踩油门，“转速表一下升到3000多转，一直下不来。”把车多次送到4S店检修，“就是查不出问题”，“先后更换了节气门、油门踏板、车上的电脑、整车线束等一系列配件”，仍然无济于事。

他最后一次去4S店时，一位细心的技师帮他找到了原因。“踩下离合，转速表在怠速状态下已经上了350 0转。但当时的温度传感器却显示：水箱温度只有零下10℃，显然是温度传感器出现了紊乱。”这样的毛病很难检测到。但自从更换温度传感器后，毛病从此消失了。

公志刚开的车并不是丰田，但他将自己的经历贴上网，却引发了众多丰田车友的回应。他呼吁丰田关注温度传感器的可能故障，“丰田可能没有找准真正的原因”，他说。

踏板背后另有原因？

事实上，关于丰田车故障原因的争论还在继续。在美国，关于究竟是机械故障还是电子控制系统故障，仍是各执一词。主要质疑者是南伊利诺伊大学汽车系的一位教授吉尔伯特。然而，在最终结果出来之前，除了丰田似乎没有人敢肯定，故障原因真的只是一个踏板造成的。

早在去年，丰田就曾因脚垫问题在美国召回汽车。美国国家高速路交通安全局前任局长琼·克雷布鲁克表示，那一次丰田公司颇为慷慨地为许多受影响的汽车安装了“刹车优先控制系统”。她说，如果仅仅是脚垫的问题，将脚垫去掉就可以了，为何要增加刹车优先控制系统呢？她表示，丰田汽车的问题看上去更像是电子系统的毛病，因为在脚垫去掉后汽车自动驾驶的情况仍然存在。

而在中国，数万名RAV4车主正在或即将亲身体会丰田的召回处理过程：车主自己将车开到4S店，维修人员掏出一个铁片，塞到拆卸下来的脚踏板里，“捅啊捅，捅啊捅⋯⋯”15分钟之内就解决了。一位车主在博客上贴出召回维修的照片。他惊讶于这次如此大规模的全球召回，竟然处理起来如此简单，但这种解决方式到底效果如何，更多车主仍然心里打鼓。

丰田召回事件回顾

2007.3《华尔街日报》报道在丰田的苔原皮卡车上第一次发现了油门问题。

2007.4.2CCTV《今日说法》节目曝光丰田凯美瑞气囊门事件。

2008.4.7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展开对丰田Tacoma车突然加速的调查。

2008.10.28在内蒙古包头，一辆丰田普拉多3400正常行驶中断轴翻车，车上乘员二死一伤，车主亲属武丽英起诉丰田。2009年中国共有9起被曝光的丰田车断轴翻车事故。

2009.4.21丰田新闻发言官指责消费者：“人们现在的生活压力很大，脑子里装着太多事情。开车的时候只知道走了两公里，但你不记得自己是在驾驶，因为脑子在考虑其他的事情。”

2009.8.28美国加州，高速公路巡警塞勒一家四口人驾驶雷克萨斯ES 350由于油门卡住，命丧高速公路。

2009.9.14丰田在美国的前雇员指控丰田隐瞒了300余起翻车事故。

2009.9.29因脚垫被卡，丰田宣布在美国召回380万辆轿车。广汽本田在中国也召回了1万辆09款雅阁，原因是“副驾驶座正面气囊存在缺陷”。

2009.11.2美国国家公路交通安全管理局认为丰田因脚垫问题召回的声明是误导性的。

2009.11.26丰田做出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召回，426万辆汽车因油门踏板问题被召回。

2010.1.21超过230万辆汽车因可能的油门问题继续被召回，但同时丰田继续在销售汽车。

2010.1.26在召回压力下丰田停止在美国的销售。

2010.2.22国家质量监督检验检疫总局发布《关于丰田汽车公司部分车型加速踏板和制动系统缺陷的风险警示通告》。

2010.2.23丰田章男在美国国会为丰田车问题公开道歉。

2010.2.28丰田在中国召回7.5万台RAV4，召回原因为油门踏板故障隐患，解决办法是在油门踏板上加装垫片。

2010.3.1丰田章男在北京向中国消费者鞠躬道歉。同时，场外一车主张建国向丰田讨要赔偿，他的凯美瑞在2009年5月份的一次翻车事故中不但油门被卡，6个安全气囊一个都没打开。

2009.3.16商务部发言人姚坚表示，丰田因质量方面出现问题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这是完全应该的，也是对公民人身安全的保护。

2009.3.16本田在美国市场也宣布召回41.2万辆刹车踏板存在隐患的汽车。

丰田要治本还需大换血——专访清华大学汽车系教授宋健

清华大学汽车系宋健教授认为，丰田事故的技术原因与机械系统与电子系统都有关。要治本，丰田需要付出更大代价。